放空与好奇——叙事心理沟通的基本态度
上海教科实验中学 窦爱君
故事一 报告！他踢我凳子
这事儿发生在几年前，我还在做班主任的时候。
那天午后自修时间，我在办公室批作业。
“报告窦老师，小志（化名）一直在后面踢我的凳子。”
抬眼一看，是小鸣（化名），一脸委屈。
“哦，我去看看。”边往教室去，便问：“你提醒他了吗？”
“提醒了，但他还是继续踢。”
转眼到了教室门口。小鸣要进去，我说：“等一下。”
然后向教室里喊：“小志，来一下。”
小志来到教室门外。
“小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啊？我踢他凳子了。”小志微笑着，很单纯的样子。
“为什么要踢？”
“我问他一个字怎么写，他不告诉我，我就跟他开玩笑，踢他凳子。”
“然后呢？”
“然后他在我本子上画道道，反击我。我又向他借修正带，他不借给我，我就又踢他凳子让他借给我。”
“是这样的吗？”我转头问小鸣。
“是的。”
“那好，我们现在重新回想一下刚才的情形。小志，你第一次踢凳子开玩笑的时候，小鸣在做什么呢？”
“他在学习。”
“当人家在学习的时候，你踢人家的凳子，这个玩笑合适吗？”
“不合适。”
“那你现在应该怎么做？”
小志转向小鸣，恭恭敬敬地微微鞠个躬，真诚地说：“对不起！”
小鸣的脸微微红了一下，说：“没关系。”
“小鸣，你回头在小志本子上画道道，是想报复他吗？”
“是的。”
“那结果怎样呢？”
“不怎么样。”
“你用了错误的方式纠正错误的行为，对吗？”
“对，我错了。”小鸣的脸更红了。
“小志，你接下来不断地踢他凳子，是想让他借给你修正带吗？”
“是的。”
“你已经得罪人家了，再用这种方式借修正带，不是在逼人家吗？”
“是的，我错了。”小志的脸也红了，和小鸣互相看着，都显得不好意思。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最初，你们会怎么做呢？”
“我会自己查字典，不影响他学习。”小志说。
“我会转身告诉他，不会只顾自己学习不理睬他。”小鸣也笑着表态。
“嗯，从这件事你们学到了什么？”
“好好相处！”“尊重别人！”两人抢答。
我松了口气：“好！现在你们愿意握手言和吗？”
两人同时伸出手来互相握着，呵呵笑着，很开心释怀的样子。
“握握手，俩人还是好朋友！”我也笑了。
俩人返回教室学习了，我也轻松自在地返回办公室备课。
嘿嘿，这事儿处理的，怎么感觉这么好呢？
故事二：网络限时令
这天周五，上午，班主任来找我这个心理老师，说：班里男生阿雷（化名）有网瘾，在家里上网，不做作业，特别是双休日，作业经常交不了。怕老师罚他，他周一不敢来学校，周二才来。约我和阿雷谈谈。
下午，阿雷来到心理辅导室。
我：阿雷，谢谢你愿意来！
雷：有什么事吗，老师？
我：想和你谈谈上网的事情，可以吗？
雷：班主任给你怎么说的？
我：班主任老师觉得，你双休日作业完不成，可能与上网有关。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所以想从你这里了解一下。
雷：周六一天都在画画，周日写作业。只有晚上能上一两个小时网，其他时间WiFi都被爸爸妈妈关掉了。家里有上网限时令。
我：哦？有了限时令，只能玩一两个小时，那作业还是有时间做的，做不了是什么情况呢？
雷：因为我一直很纠结。从周日早上起床就开始纠结了：到底该什么时候上网好？要等到晚上，太难受了，太煎熬了，所以一天里都静不下心写作业。
我：上WiFi主要做些什么呢？
雷：首先是和同学、朋友交流沟通，第二个是看看文章，第三个嘛就是玩玩游戏。
我：看来这些事是你很喜欢的，白天因为上不了网，就纠结了，连作业也没心做了，是这个意思吗？
雷：是呀，我一直在纠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上网，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明明可以和人在网上交流的，却只能等呀等呀等到晚上，所以很煎熬。
我：听你提到“煎熬”，让我想起了孙悟空。你知道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是怎么炼出来的吗？
雷：不知道。
我：是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炼出来的。你说的“煎熬”，像不像孙悟空在八卦炉里的感觉？
雷：我没那么严重。
我：太上老君命令童子不断加大火力来烧，一心要把孙悟空烧成灰烬，结果怎么样？
雷：没烧死。
我：对，不仅没烧死、没烧化，反而烧出了孙悟空钢铁般的意志，还烧出了一双能辨识妖精的火眼金睛。
雷：哦——
我：你想到什么了？
雷：我忽然悟出来一个道理：熬也是有价值的，有意义的。
我：嗯，现在想到熬是有价值、有意义的，会对你的心情有什么影响呢？
雷：心里忽然不觉得烦了，不那么纠结了。觉得白天写作业也有了新的意义。这是我以前没想过的。现在觉得上WiFi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哦？那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雷：应该可以静下心来写作业了，心不会一直被WiFi牵拉了。
我：那真好！今天我们这样的交流，你有怎样的收获？
雷：嗯，第一点，我意识到要主动挖掘事情的价值，逼自己一把。在安静的白天完成该做的事，比上微信看文章的价值大得多，因为，看再多的文章都不如自己去实践，踏踏实实去实践，实践很重要。
第二点是，不要轻易地被环境影响。做的事要有难度，不是顺手拈来就能做好的，努力做了，就有阅历了，阅历很重要。
我：你的收获很珍贵。那么，对于我们这样的交流方式，你觉得怎么样？
雷：很好！我妈曾给我说过，心理咨询就是让你自己说呀说呀，然后你自己思路就理清楚了，心情就好了。
我：你赞同妈妈的说法吗？
雷：赞同，今天就是这样的。我自己说了很多，也悟出来很多。你的话在启发我感悟，最后的确都是我自己悟出来的，也是自己总结的，很有用，也很高效。
我：谢谢你这些珍贵的反馈，让我也很受鼓舞！晚上回家，你会和妈妈提起今天我们的交流吗？
雷：会呀！
我：不知妈妈愿不愿和我交流呢？
雷：一定愿意！我妈妈信佛法，她一定愿意和你交流。
我：那太好了。这是我的电话，如果妈妈愿意，欢迎联系我。
……
放空与好奇
今天我们如何做老师？如何做家长？如何有效管理学生行为？
叙事心理沟通艺术告诉我们：要放空，要好奇。
放空，好奇，是叙事沟通的黄金法则。
放空，英文的说法是Unknowing，即不知道。就是站在“不知道”的立场，而不是从“我知道怎么办”、“我来告诉你怎么办”的专家立场问话。相信对方是自己生命故事的专家，自己不带有先入为主的想法，能够保持好奇的问话，像一个孩子一样。
因为放空，所以不知道；因为想知道，所以会好奇。好奇，才会促使对方思考、体验，激发自我探索的兴趣和努力。
没有放空，满脑子自己的想法，就不会有好奇，就无法听到对方的想法和智慧，反而可能以自己所谓的想法智慧，取代对方去独立探索、自我成长。
为人师为人父母者，遇事经常习惯性地教导别人。岂不知，却常常剥夺了孩子自我探索自我解决的权力，让多少个略有挑战的成长机缘也因之丧失。
放空、好奇，就是放下评判，放下指责，放下不满的情绪，放下担忧和焦虑，带着尊重、珍惜、合作的心，看学生行为背后不容易的地方，珍贵的地方。去发现他的合理的需求和深深的渴望。
放空、好奇、珍惜、尊重，要拥有这些态度，就不能给孩子贴标签，比如“捣蛋”、“逆反”、“网瘾”什么的。因为一旦贴了这个标签，孩子就像带了个紧箍咒，被定性了，被束缚了，也被不断地否定，孩子就很难看到希望，很难感受到力量了。标签咒语也同时捆绑了老师和父母，让他们如临大敌，焦虑紧张，看不到孩子潜在的资源，只是一味去批评指责孩子，于是又强化了孩子的状况，导致恶性循环。
最近网上有篇文章，题目叫《想毁掉孩子吗？就给孩子贴标签！》，这话真是一针见血！只有去掉标签，相信孩子是孩子，问题是问题，孩子不等于问题，老师和家长才能保持对孩子这个生命本来该有的尊重、好奇，才能放空自己，心贴心地和孩子站在一起去面对问题，就像上面两个故事中的老师一样，去一起寻找可行的策略和方法，陪伴孩子找回自己的力量、信心和资源。这样，孩子才能真正成为自己生命的主人，拥有丰富的较期待的自我认同，从而以令人惊喜的形象出现在老师和家长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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